八点的闹钟响了,可是没有光从窗帘里透进来。我离开床,来到窗户旁,拨开网眼很大的粗制窗帘。外面灰蒙蒙一片,好似冬日的清晨,阴沉清冷,风盘踞在树上嘶吼。一只白色塑料袋在空中旋转够了落在了下来。这时太阳在东方撕开了个口子。光倾泻了下来,跳进了房间。我的指尖迎着光透明而泛红。
窗外最早出现了个身穿睡衣的女人,悄无声息地走进垃圾箱,用力推开上面的小铁门,将手里的袋子扔了进去。转身之际:“哐当!”小铁门发出尖叫,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寂静。那睡衣女人无所谓地走开了。我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攫住了,不住地狂跳和震颤。
接着保洁阿姨来了。她停好车子,用钥匙打开垃圾箱下面的锁,取出三个分类的垃圾袋。她确认分拣,偶尔重新分拣,将黑色袋子扔上车子并运走了。这是昨晚至今早,这个长方体的金属箱附近的居民扔进的废弃物。
人类总是将自己的东西分门别类装在不同的容器里,或金银珠宝或食物衣物或废物,因为他们拥有太多东西了。
太阳向右边的楼房偏移,光照在了放在长廊里一角的桌椅上。清早的冷气几乎消散尽了。修建在绿树花草间的长廊此时温暖和煦。附近的居民跟自家的猫儿似的出来在此走动和晒太阳。
一位父亲顺着草地间的小径来到了长廊下,身穿嫩绿色衣服的小孩跟在他身后。有个男人看到了这位父亲便向他招手,小孩跟着父亲走了过去。
这男人坐在椅子里,跟前有几个正在高谈阔论的男人,他们互相围坐成了个圈,圈中间是一张圆桌。圆桌上面放有一副半旧的扑克牌,绿衣小孩看了一眼,不知道这些大人们要玩什么游戏,于是跑出长廊去玩自己的游戏了。
“你来!”——“不来?”——“来?!”
好似细牛皮鞭子落在桌子上。清脆响亮的声音引诱老人妇女围了过来。观望点评的观众加重了局势紧张,声音更响了。有人狠狠地摔下;有人无声地丢下;有人左看看又看看弃之。犹豫;敲桌子;抖腿;狂拍手;撑额;吼叫;欢叫;仰天大笑;翘腿;直坐;大人们的游戏宛如大海的波涛此起彼伏,一轮接着一轮。
拿起落下。输赢定论。洗牌摸牌。男人们将手里的十几张扑克牌当作握在手心的命运,扔下一张便少了一张可以战胜命运的底牌。他们的命运在这张圆桌上跌宕起伏,但是可以无限翻过重洗。
太阳照不到桌椅了,他们搬离桌椅挪动方位,追逐太阳的光和热。
孩子们听见大人们游戏的欢笑和狂吼,他们停下来抬起头,从树叶的缝隙里看向这些发出令人在意声音的大人们。他们的眼睛里投射出不理解以及很想理解的光芒,以自己的认知努力理解可是仍旧无法理解,于是茫然而呆呆地看着远方。忽然想起什么来了,他们低下头继续玩自己的游戏。
一个孩子拽着母亲走上草坪,在开有紫色小花的一丛灌木跟前松开了母亲的手并蹲了下来。他伸出一根小指头碰了赶紧收回,好像担心他的手指会被咬住。紫色的花瓣轻微摇晃了片刻。他再次伸出小手戳了一下,接着他发现了花瓣中间的花蕊准备伸出小指头。一只蜜蜂嗡嗡地飞了过来,母亲一把拉起小孩。
相距几步之遥的两棵树之间拉起了一条细绳,上面挂了两条樱花图案的床单。一阵风吹来,床单向一边飞舞起来。两个小孩张开双手像飞翔的小鸟,借着风从下面钻了过去。穿着拖鞋的大人推开栅栏,朝着他们走来,孩子们赶紧停下来,转身笑着跑走了。
太阳的光线犹如无风时的雨丝直直地投射下来。桌子旁、长廊里、草地上都没有了人影,一副扑克牌留在桌子上。
公园里两个贪玩的小孩在荡秋天,等着妈妈喊他们吃午饭才肯回家。瞬间变得好寂静。只有风在吹飞,树在摇摆。一些云在漂浮。远远的小区外面的马路那儿,依稀有车驶过;头顶有飞机隆隆飞过的声音,可是抬头看不到它的踪迹。
小区门口进来一个带头盔的男人。他单手提着三四个饱满浑圆、互相碰撞的打包袋。因为手上东西的分量,谨慎又焦急。他穿过长廊,走上绿草间的小道,在尽头转弯,奔进了一幢楼里。
寂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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持续的寂静。除了自然的呓语:风吹拂着树叶使劲摇摆。一只猫跑进了枝叶繁茂的植物里。草丛里落下两只叫不出名字的黑色长嘴鸟,左右观察,啄了几下泥土,风吹过来,便飞走了。
一个男人看了看远处的青黑色的云团,双手插兜走上长廊的台阶。他坐进一小时前坐过的椅子里,仰靠着椅背双脚摊开,和其他人攀谈起来。椅背的棱角硌得他的脊椎有点生疼,他弓起背收腿坐直了身子。片刻后开始摸起牌来。
手提修剪机嗡嗡作响,锯齿状的长刀对着一整排的冬青树纵向切下。墨绿的矮冬青经修剪成了规矩的绿化带,作为对这座休闲长廊的外围装饰。绿衣小孩从父亲的膝盖上溜下来跑出长廊,就在这变为绿化带的一排矮冬青跟前玩耍。
他幼小的身体跟这些矮冬青差不多高度,一身绿衣站在那儿一点也不会有突兀感。甚至可以说倒有点和这些同样矮小墨绿的植物融为一体了,成了这一排冬青树的中一员,绿化带也由此延长了几厘米。他。
矮冬青的绿叶圆润幼嫩,绿衣小人儿的脸颊软而圆滑。他们也都身着绿衣。每棵矮冬青都像是绿衣小孩儿,而绿衣小孩也与这些冬青树相融,成了自然和谐的一部分。
他玩累了,绿衣小孩擅自脱离了他的队伍,跑进长廊。他坐在长椅上晃荡着两条腿,看看天空,看看他的父亲和那些大人们。
太阳还没有驾着马车离开。黄昏的色彩还没有照亮每个人的脸庞。青黑色的云层就盖住了天空。天完全暗了下来,好似时光颠倒又回到了灰蒙蒙的清早。不只是少了几分属于清晨的冰冷。
有几点雨滴掉落下来,人们都躲到长廊下来了,后来推测情势不妙后,就此四散回家了
苍穹之上装满雨水的瓦罐一刻不停地倾倒下来,还发出破裂在大地上的巨响。稠密流动的雨帘代替凝滞的空气,双眼望出去,我们的世界都在流着泪,来回摇摆和鼓动。天更暗了,这下时光直接颠倒至破晓之前的黑夜了。
太阳又在西方撕开了个口子。阳光争相倾泻而下。金色的光芒将天边最后一丝黑灰色的乌云洗濯干净了。绿衣小人儿在小径的拐弯处出现了,他径直走向先前逗留过的矮冬青旁。绿色的小雨鞋踩着水洼,用脚拨弄着落在水洼里的叶子。
“爸爸!”父亲从长廊里应了声绿衣小孩的呼喊。
大人的游戏在雨后的长廊里继续开始了。扑克落下的清脆声;沉迷游戏的狂热声;几小时前这里的场景正在复刻上演。好像时间并不存在。
时间真的存在吗?吃饭和那场滂沱大雨存在过吗?那些大人们或许真的会有一秒对此产生怀疑。因为只有握着扑克牌的时刻才是他们对时间的最深刻记忆。但时间真的来了。大人们也深切清楚地感觉到了。太阳没有像撕开黑云一样撕开黑夜。路灯代替太阳亮了。
“走,回家了!”
一个男人伸伸懒腰,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四下里寻找而后盯着墙角的一丛深绿色植物喊了一声。树叶微微晃动。从分开的枝杈里探出一颗小脑袋眨了眨眼睛,跑向了那个男人。绿衣小人握住父亲的大拇指,仰着脸看着他,一起走到小径的拐弯处消失不见了。
天完全黑了。桌上的扑克牌整齐叠放在中央,好像不曾有人碰过它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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